文/桓大司马
最近脸书、推特居然搞起了言论审查,真是活久见,不期有生之年复见此事。对于这种言论审查,一些山寨自由派没有搞清楚自由主义的真谛,绕来绕去把自己绕晕了,实在是令人失望。文史宴的建号方针是不谈时事,但这次实在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这样好了,以后每年最多谈一次时事,不能再多了。
哪些私企能够随心所欲,哪些不能
有人说,脸书、推特是私企,所以删帖封号是他们的自由,无可指责。那我想问你,假如你住在A市,A市有一家私营水厂,一家私营电厂,水电厂的厂长能够因为跟你政治观点不同就断你的水电吗?日本全国的电车由六家私企包办,其中某家私企比如新干线的老总,能够因为东京选区选出来的议员不合他的意思,就迁怒于东京选民,停掉东京的新干线吗?这不是赤裸裸的迫害吗?我虽然不清楚欧美和日本相关方面的具体法律,但真要有水电厂和电车公司敢这么干肯定上法庭底裤赔掉老总还坐牢。
脸书、推特等互联网平台跟水电厂、电车的相似点在哪里?相似点在于,互联网平台和水电、电车都是公共事业。评价私企能不能为所欲为,关键不在于是不是私人所有,而在于企业涉足的行业是否具有公共性,是否具有垄断性,这两者又互为关联。
一个城市如果有多家水厂,会在各自修管道时叠床架屋,形成巨大的浪费,所以根据经济规律,最后会变成只有一两家水厂;日本电车六家私企分别承包,坐起来研究线路已经很痛苦了,如果由六十家分包,那会给市民出行带来极大的不便,所以根据经济规律,如果有私企够牛逼,单独承包日本电车才最有效率,最能避免浪费。
同理,脸书、推特等互联网科技巨头,都是从丛林时代搏杀出来的,最后只剩下他们几家大的,小公司没多少生存空间和影响力。这个从经济规律上来说,也是合理的,因为一个用户每天网络交流的时间有限,不可能同时经营几个类似推特的平台,也无此必要,所以最后互联网就像水电、电车等公共事业一样(无论是否私人投资),行业资源高度集中化,形成了垄断。操作系统也同理,近几年苹果电脑出来之前,所有电脑功能的研发都基于微软的操作系统,这样节约了分散在不同操作系统上各自为战的时间,极大的推动了数码功能的发展,其垄断符合经济规律且具有合理性,但同时也具有公共性。
这跟山自喜欢举例的拒绝同性恋的基督徒蛋糕店是不同的。因为蛋糕店是高度分散的私企,不具备公共性和垄断性,一个街区少说也有好几家蛋糕店,一个市少说也得有上百家,所以有一家拒绝你你完全可以找别家,一百家都拒绝你的情况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蛋糕店老板确实是可以在不违背法律的前提下为所欲为的,别说基督徒蛋糕店老板因为不认同同性恋而不给同性恋提供服务,就是他不给理由单纯看你不爽让你滚,你也无话可说。
但互联网平台和水电、电车不行。一个城市最多也不过两三家水电厂,如果两三个厂长恰好都看我不爽(这是很可能的,而一百家蛋糕店都拒绝你是基本不可能的),我岂不是只能去河边挑水、点蜡烛看书了?日本也就六条电车线,如果我家就在新干线的电车站旁边,新干线停了我岂不是得绕远道回家了?
互联网平台也同理,大的平台虽然根据功能设置的不同,有几家不同的公司,但一个人的社交关系都在几个互联网平台上,日常生活的点滴经历也通过自拍的方式留在了互联网平台上。这个时候平台因为不爽你就把你封了,断你的社交关系,摧毁你的回忆,而因为互联网平台的垄断性,你还找不到能够匹敌的新平台,平时也没有经营此类平台备用,你的利益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你基本社会性死亡,试问,高度分散的蛋糕店能做到吗?
何况,这几家大平台的垄断性已经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首先行业内部没有任何人能挑战他们,只要已经成气候的几个大平台的董事长一合计就能轻松干掉任何新崛起的竞争者。推特露出獠牙删帖封号以后上千万用户转投parler,parler一下子大有崛起之势,结果苹果、谷歌把parler下架,亚马逊拔parler的服务器,而且在他们的威胁下没有服务商敢给parler提供云服务,有一定影响力且得到机缘有崛起之势的parler就这样被无耻的绞杀了。
大司马以前就是互联网从业者,列位看官要是有互联网从业者,当知道互联网产品能够做出一定影响需要投入多少心力,碰到机遇崛起更是千载难逢祖坟烧香。然而当你积年的付出就要取得应得的果实的时候,几家大公司一合计就把你干掉了,连个响都听不见,你居然觉得他们没问题?parler的总裁马兹声讨苹果、谷歌、亚马逊的檄文那真是血泪的控诉。
大司马对马总十二万分的同情
说完了行业内垄断,我们再说行业间垄断。我们知道,在美国,互联网、金融业、媒体之类的虚拟经济主要是左派的地盘(右媒也有但远不如左媒昌盛),工商业、大超市之类的实业则是右派的地盘。这两派之间能否互相制衡呢?若是能制衡,则国家仍不应介入,让他们自然竞争即可达到最佳配置。但是遗憾的是,现在右边的这些已经无法制衡左边的了。
试想,假如沃尔玛的老板惹毛了互联网平台,他们不投送他的广告,下架他的官网和公众号,虽然不一定就能灭了沃尔玛,但是会对沃尔玛造成多大的损害?而沃尔玛有什么办法能进行反制吗?至少我是想不到的。所以互联网平台可以轻松的把工商产业和大超市摆成十八般模样而这些企业完全无计可施。
新闻媒体也是一个道理。在互联网兴起之外,有一些大报,各城市也有一些自己的小报。等到互联网兴起以后,积聚效应让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到看cnn等几家新闻,其他报纸基本破产,私有的新闻媒体同样因此具有了公共事业属性。
所以,这种公共性的平台,不论公有私有,都必须要有法规约束,在法规约束之外的地方,私企才可以为所欲为。水电厂和日本电车公司肯定是已经有法律约束哪些事不能干了,互联网平台之所以相关法律还不完善,是因为它是新鲜事物,它的作用社会还没有看清楚,立法一般会在新的社会现象出现后滞后一段时间,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必须立法。
诚然,美国互联网平台刚兴起的时候,是给了大家很好的印象。比如在谷歌上搜“自杀”,出现的头几条是心理救援电话和心理疏导帖子,当年大司马也确实感动过。不过一来那时是他们的成长阶段,还没有胡作非为的资本,二来就是康熙爷、乾隆爷也有体恤个把百姓的时候呢,这种小善不足以抵消大恶。
内部有竞争,仍有可能整体劣化
有人会说,互联网平台、新闻媒体跟政府不同,不是一家,而是多家,内部会有竞争,所以充分的竞争会不会让他们穿一条裤子,不会都偏向一边。我只能说这么想图样图森破了,
互联网平台、新闻媒体之间,固然有利益冲突的一面,但是作为同一个行业,也有利益相同的一面。在冲突的地方,他们固然有可能会通过报道对手不报道的真相,来与对手竞争,从而呈现真相;但是在利益相同的一面,他们就会同气连枝,联手拉偏架、带节奏了。因为右翼基于其特质不太会做媒体,有影响的媒体左翼占了绝大多数,所以媒体从总体上来说会严重偏向左翼,从而影响社会意识,造成制衡失效。
一个好的制衡模式,不仅要有行业内制衡,还要有行业间制衡。如果推特跟沃尔玛能够互相伤害,那确实推特也不太敢为所欲为,但是现在右翼的基盘在意识形态方面完全无法跟左翼匹敌,落入绝对的下风,左翼就可以在意识形态方面形成统治。
不论你赞同左派的信条还是右派的信条,都应该知道,制衡失效是灾难的根源。
那么有竞争的若干家左媒和左翼平台形成的意识形态帝国,其统治模式是什么?是寡头。寡头制跟贵族制的区别在于,贵族制下的多个贵族各自代表领民和自己片区的利益,来跟其他贵族博弈;而寡头制下的多个贵族不代表任何人群的利益,只不过根据自己的个人利益来进行和战博弈而已。
寡头的绝对人数是可以很多的。像中世纪的威尼斯共和国,总共有250万人,但从共和国转变为寡头统治以后,统治的寡头有3000家左右,而美国有影响的互联网平台和新闻媒体也不过一二十家左右。我当然相信这3000家之间会因为利益分歧有一定的争斗,从而给民间留出一定的腾挪空间,比秦制的一君万民要强上不少,但这3000家也有利益一致且跟民众为敌的一面,比之威尼斯共和国的时代政治当然是大大的倒退了。
威尼斯共和国的寡头
人数是很多的,内部也有竞争
但仍是寡头
还有一种说法,商人一向被政府打压,哪有可能作恶?所以商人封总统伟光正,是民主的胜利。我只能说这么想实在是对世界史太不了解了。商人的弱势只是基于东亚的经验,其他地方那真的未必。
50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各城邦的商人就靠用金钱组织部队抗敌,获取了军事指挥权,然后压制了祭司成为国王。任何社会力量失去制衡时都可以化私为公——当商人失去制衡,压制包含政府在内的一切社会力量时,商人就是政府;同理,当教士失去制衡,压制包含征服在内的一切社会力量时,教士就是政府,伊朗就是明证。不能因为东亚没出现过此类情况,就认为世界其他地方也不会出现。
公与私,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不能只盯着产权是否私有而完全不考虑其他因素。把持公共事业的私企、教团都可以通过攫取公共事业的“准公权力”而变身为实质上的政府,这是化私为公;部落公推的首领则可以运作成子孙世袭,这是化公为私,公权力私有,对谁有利了吗?无论谁化谁,都是有可能的事,必须睁大眼睛盯着。
政府约束互联网,等于加强监管吗?
最后,有山寨自由派说,互联网平台监管言论好过政府监管,所以不能让美国政府插手管束互联网平台。问题是,美国政府管束互联网平台难道就等于加强监管吗?
互联网监管还是政府监管,有四种情况,分别是①互联网和政府都不监管②互联网和政府都监管③互联网监管政府不监管④互联网不监管政府监管。
在大司马看来,最理想的情况是①,即互联网和政府都不监管。不同群体间不友善的言论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只准一方骂不准另一方还嘴,你骂我我骂你最终会骂出一个平衡来。
像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说除去“即时产生危害”的言论外,其他言论都可以发表不被约束,虽然对言论有一定的约束,但是约束的部分是通过民意选举的专业政治家经过讨论后立法公示的,具有足够的合法性,而约束部分以外的言论都不可以以任何借口禁止。
所以,如果美国政府对互联网平台立法,必然是不许互联网平台监管言论,而不是由美国政府来代替互联网平台监管言论,为什么有些人认为“美国政府约束互联网”就等于“由美国政府来监管言论”呢?约束失去制衡的互联网平台的无法无天,这正是美国政府应该做且应该立即做的事,不知道有什么好反对的?
在③④的对比中,有些人说,互联网监管言论胜过政府监管,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互联网寡头之间毕竟有一定竞争,空间会要大一些,但这是一种比烂的思维,王道当然是由政府立法,不允许互联网平台监管言论。
美国政府是不是会在立法的时候借机来加强管束呢?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他们的三权分立大体良好的运行了两百多年,本身公权力内部的权力制衡是非常精密和完善的,司法系统对政府是有充分的警惕的,不太可能帮政府扩权。只不过他们这些年被全球化的红利搞得心浮气躁,对新现象应对迟缓,让互联网和新媒体这两头大象踏上了制衡的天平,导致了天平的动荡。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美国司法系统不太可能帮政府部门扩权
当然,互联网的监管确实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情况是②,即民主党跟互联网平台完成勾兑,以互联网平台为工具完成专制集权,那才真是全世界的至暗时刻,是美丽新世界的前奏,全世界都应该希望甚至祈祷这种情况不要出现。
大司马这几天听到的最有见地的一句话就是:美国再理想,世界上也不能只有一个美国。确实,列国体系非常重要,欧洲和日本应该对这一次美国互联网平台的做法总结教训,考虑自己的自立性。如果没有列国体系的制衡,单一霸主的制度本身再理想,也是脆弱的,很容易从内部崩塌掉,孟夫子那句话不愧是千古不刊之论——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人类本质上是一种日子过太好就会犯贱的动物。那个举报她妈参加游行导致她妈丢工作的女蓝卫兵,被父母断粮以后居然瞬间收到十几万美金的捐款,这都是钱太多了闹的,这些人就不该有那么多钱。不然以盎格鲁-萨克逊的优良传统,不是钱多到不用在意,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全球化带来的红利让全世界心浮气躁,美国的政客们在纸醉金迷的迷狂之中,对社会的新挑战缺乏警醒,各种“历史终结论”之类的轻浮学说风靡一说,最终陷入今日之危局。如果真出现了我上面说的至暗时刻,那人类真是“吃着火锅唱着歌”走向了地狱,遗憾的是,这样的事在罗马共和国身上还真的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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